「為求「團結」,Wenger 與學生選出「浪潮」作為羣體的名號;他甚至要求穿便服的學生改為穿着一致的「制服」:白恤衫配牛仔褲。女學生Karo 獨立有主見,堅持穿便服上學,回到課室才發現自己成了異類,遭人白眼。」
這個世界就是這麼矛盾:有些人三餐不繼,有些人卻要節食減肥。食物是肉體的需要,但精神上的需要也出現同樣情況:受壓迫的人爭取自由;一些生於自由國度的人,卻竟然捨棄自由,尤如「為靈魂減肥」。
《白恤暴潮》("The Wave",內地譯名《浪潮》)講述在自由開放的當代德國,一個本來傾向無政府主義的中學教師Rainer Wenger,為讓學生體驗什麼是獨裁政體,進行了教學實驗,後來卻弄假成真,幾乎組成一個像納粹黨一般的極權組織。
團結、紀律與自豪的學生羣體
看似天方夜譚,其實改編自1967 年美國的一樁真人真事。《白恤暴潮》把這「納粹實驗」事蹟搬到當代德國的背景,更有切膚之痛,也有「人類總是要犯同樣的歷史錯誤」之諷刺。
Rainer Wenger 首先要學生改口, 尊稱他為「Mr.Wenger」,而不能像過去一樣親切地直呼老師名字Rainer。因為他是「元首」,這就是「紀律」的基礎。同時,他要每個學生發言前舉手和站立,又讓他們原地步操,直至步伐一致為止。有些學生覺得荒謬反感,但大部分都感到新鮮有趣,愈發投進這「實驗」之中。下一步,為求「團結」,Wenger 與學生選出「浪潮」作為羣體的名號;他甚至要求穿便服的學生改為穿着一致的「制服」:白恤衫配牛仔褲。女學生Karo 獨立有主見,堅持穿便服上學,回到課室才發現自己成了異類,遭人白眼。
表面看來,學生的學習表現更出色,連懶散學生都熱切起來,這「實驗」彷彿不無好處。Wenger 卻沒察覺「浪潮」已開始失控:學生排擠沒加入的人;又在城中各處貼上「浪潮」標籤,甚至在大廈外圍繪上巨型標誌,以求震驚全城……
捨棄自由源於自卑
那麼,「浪潮」不是跟那些社會運動很相似嗎?同樣以年輕人為主要成員,同樣充滿理想和熱情,希望引起其他人關注—但關鍵是,一個真正的社會運動,是有理念基礎和具體訴求,「浪潮」沒有說明要改變哪一些公共政策及社會現象,更不用說基於哪一套政治哲學來發展。它只是一個空洞的標誌,強調感覺,追求一個集體認同的對象—為了得到認同,不惜以理性和自由作代價。
電影所呈現的自由德國學風,或許教香港學生豔羨不已。但為何「浪潮」的學生寧可捨棄自由,甘心遵從羣體的重重規則?也許,有些人是因為自卑。
在崇尚自由的社會裏,每個人是獨立自主的個體,各展所長,在社會競爭尋求成功。問題是這樣的文化總會產生一些「失敗者」,自尊難以建立。男學生Tim 孤獨內向,在其他人眼中尤如透明;但「浪潮」的出現,使他得到認同。「浪潮」讓一些平庸、不受注意的人,因一些憑空創造的共同目標而找到互相認同的夥伴,彷彿集合眾多卑微的「小我」,就會成為一個「大我」。
而始作俑者Wenger,原來也有同樣的心障—妻子學歷比自己高,他一直耿耿於懷。「浪潮」帶來的成功感,讓他不禁沾沾自喜。
謊言比真實更快樂?
「浪潮」就像一個名牌手袋,裏面放什麼並不重要,或都不比這手袋本身重要—最重要的是,拿着同一個牌子的人,能藉此建立一個「自豪」的共同身分,並與「其他人」分別開來。既然沒有理念,「團結」和「紀律」就既是手段,也是目的。學生們「愛」這個羣體,付出了熱切的感情,以自由和獨立換取互相認同的親切,卻沒有理智,危險得像一列迷失方向的火車。當Wenger 發現「浪潮」失控後,召集所有組織成員在禮堂集合;他以為自己有能力扭轉結局,最後卻竟是悲劇收場。
Wenger 需對這悲劇負上全責嗎?若「浪潮」是一個謊言,學生是否自願被騙—因為謊言比起真實,更令他們歡慰?相對獨立、自由的尊嚴個體,羣眾自豪感會否只是自卑的偽裝體現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