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末日序章#5 假如要自己「撲水」





數年前票房大熱的韓國電影《屍殺列車》即將推出續集,今次更以香港作為故事舞台,講一眾韓國難民要來港避難。這段時間看到電影的宣傳,實在很難不感到諷刺,同時也引人遐想:假若香港真的發生嚴重災難,最適合讓人繼續生存的地方會是哪裡?翻開 048 《香港命水》,可能會得到一點啟示。


當年我們走訪荔枝窩,發現這個百年古村,原來曾建立一套依山而建的供水系統,即使村落獨處一角,靠着耕地也可自給自足,解決沒有食水和食物等至關生存的問題,似乎無須陷入搶購糧食的恐慌中。


當我們常聽說香港水資源不足,必須依靠東江水才得以存活,但這種觀念是如建構?又能否打破?重新理解香港水的故事,或許成為大家的「求生錦囊」。



 

到訪荔枝窩:身土不二的嘗試

(原文刊於 #048 《香港命水 》, 2017年3月出版) text / 彼 photo / 吳煒豪_ATUM



一個地方要風水好,在背後付出與水共存的智慧與汗水,殊不簡單。


荔枝窩 ── 一條300多年前以水建家的客家村落,在急速的城市化中飽歷滄桑、沒落,被遺忘,連同前人用水的智慧,一同沉睡土中數十載。2010年,香港大學地理系的吳祖南副教授、前天文台台長林超英博士等等,遊覽此地,驚覺荔枝窩村雖荒廢多年,格局依然完整,有條件復育。於是,聯絡從海外返港的老村民,得到他們的支持,加上獲得商營基金的資助,在綠田園、長春社及鄉郊基金的參與下,成立「永續荔枝窩社區營造計劃」,招聚一班全職農夫和務農義工,將昔日親水的農村生活,以生態村形式重新呈現。


幾年下來,漸見成績,雖未復當年盛況,但遠看一大片綠油油的田地,細看人與生活物事,卻見風、地、水、人,漸見默契,達至真正的「身土不二」。


這一個水故事,值得香港人重新細閱、細想。



荔枝窩位處河谷,水土極佳,是耕種美地。

百年從未缺水的美地


荔枝窩的名字,跟她的昔日鄰居梅子林一樣,都源於樹名。最初曾是荔枝盛產地,但她最叫人難忘的,是遍谷稻田。而明白荔枝窩的水,你會更感嘆前人對水文的了解,治水的智慧。


這條有300年歷史的客家老村,選址在新界東北一片天然的河谷之中;有270多戶的大村落,背靠護土防洪的竹林,林中的蒸騰作用令熱空氣上升,河谷中的涼風經過村吹入林中,便是最佳的通風。在村旁,一大片金稻梯田遍佈山谷山嶺,從1963年的地政總署航空圖片,在3,000呎高空仍然看到水在梯田上反射日光,壯麗非常,足證風水地並非浪得虛名。


從前,村民無公共水電供應,要從山上引水到百里稻田,惟有遵循水向低流的自然定律,開鑿大型的水道系統,築堤開道,將水從山頂逐級引到農田。


荔枝窩位處低窪,加上山林茂盛,能夠鎖住水土,因此河流長年有水。而風水竹林的竹除了可用作家具農具製作,更是村民飲用水源所在。50年代村民得嘉道理捐助建材,鋪設了從山上儲水池到各村各戶的輸水管,村民更不需要再打井水生活。我們往荔枝窩的行程中,遇上從英回港祭祖的老村民黃先生,他說,在1966年他16歲離鄉赴英之前,親目流水不斷,「那時香港大旱,每4天供水4小時,但荔枝窩依然流水淙淙,生活絲毫不受影響!」


梯田美景的失落


在荔枝窩最常見到的,是農田兩旁四周開挖的水道,還有就是在村中每條巷見到的明渠。每逢夏天大雨,雨水從山上湧下,就經過這些明渠排出大海;山上、田間的水道,只要村民定期清理暢通,仍具有很高的排洪能力。即或不然,洪水淹浸田地,但身處高地的村落,仍可保安全。順勢順治,此為自古以來與水共存的智慧。


而河水流出與印洲塘相連的河口,滋潤一片茂密的水草濕地,孕育了極高的生態價值。


荔枝窩在上世紀50年代的全盛時期有過千人居住,是新界東北慶春約七村之中,人煙最稠密的村落。但自60年代開始,港英政府放寬原居民移居英國的手續之後,數以萬計新界原居民舉家遷英,而荔枝窩在十數年之間,幾乎全數散居英倫各地,反而故鄉人口凋零,只餘老人家留下,而在村口慶春約唯一的小瀛學校,也在1980年正式結束。昔日的風水村最終荒廢,草木繁生。大自然並不等人,昔日的梯田美景,很快成為綠油油的一片,雖仍是生機盎然,但百年的水文智慧,卻已埋到土下。



荔枝窩位處新界東北,面臨印洲塘,跟深圳鹽田只一海之隔。從大埔烏蛟騰陸路入村需2.5小時,大部分遊客都會選擇乘搭逢星期日僅有的一班渡輪從馬料水進入。平日則需申請禁區紙,從沙頭角乘水上的士進入。地處偏遠是荔枝窩的問題,但也讓她暫時免疫於被發展的命運。


荔枝窩村由270多戶平房組成,分布於9條橫巷、3條直巷之內。平房多重建於50、60年代,但亦有不少百多年前以泥磚砌成的金字瓦頂老屋。雖然部分經不起歲月摧殘而倒塌,但前臨河溪、背靠風水林的典型客家村落格局仍然完整,在香港老村之中,屬難能可貴。



老村民七叔正在老家前祭祖。七叔在荔枝窩出世長大,年少時更曾協助修築河道的堤壩。60年代赴英工作後,到數年前退休回港長住。「少小離家老大回」,現時他是荔枝窩村的兩位村長之一。



群英姐(圖中)跟生產本地食材的組織「好夠薑」的成員在村旁水道用山水洗薑。群英姐數年前從英國回港照顧年老父母,不時住在祖屋內。廚藝了得的她,是荔枝窩的大廚,燒得一手客家好菜。



荔枝窩村在全盛時期有過千人居住,大部分於60年代遠赴英國謀生,至80年代荔枝窩已呈荒廢狀態。現時不少村屋仍保留着昔日的傢俱及相架,彷彿將時空凝結在80年代。



群英姐的祖家。客家建築的特點,是大門居中,入門口左邊(圖右)是廁所,右邊是灶頭,兩旁各有一扇窗。無論是百多年的老屋及60年代新建的村屋,皆可看見同一設計。群英姐說,當年能蓋建新屋是大事,不是人人有這個能力,因此非常珍惜這間祖屋。屋內灶頭仍然可以使用,能煮幾十人的飯菜。



香港大學嘉道理研究所項目經理戚曉麗(Katie)在協助打水灌溉。她是首批進入荔枝窩復耕、重修水利系統的統籌之一,現時每星期仍會到荔枝窩監督進度。此蓄水池為復耕後從天然河道鋪設喉管引水而建,方便在田邊取水灌溉。



復耕團隊復修的水道。水道暢通,除了方便灌溉,帶來無數生態,雨季也有助去水,減少氾濫。水道復修是原居民與復耕團隊的合作成果,是對居民、土地、自然,以至城市人都同樣有貢獻的真正「合作發展模式」。



Katie搬運預備作水閘用的石磚。在開鑿水道之餘,另一項重要的工作是引水,將河道的水分配到不同的田中。除了注意不同田地有地勢高低的分別,還需要沿途設置方便的水閘,在田間不需要用水的時間關上,將水分向其他田地,更有效利用水資源。



新年前,荔枝窩的劍蘭剛好趕及收成,可以收割趕過年。



荔枝窩的全盛時期,以稻田著名,復耕團隊非常希望重拾昔日的風光。但Katie說,經過數十年荒廢,土質已經改變,變得疏水,難以耕作需要濕潤泥土的水稻。始終需要適應自然,因此他們調整計劃,暫時減少稻田的範圍,種植其他作物養土。



Eugenia 是第一批到荔枝窩居住、協助綠田園開田的義工之一。今天她跟同伴Keith在荔枝窩租地自行耕種。他們崇尚「自然耕種法」,除了開田、引水、播種等基礎工作以外,不干預田間各種動植物的生存,天生天養,有菜吃菜。雖有安裝電網提防野豬,始終難逃農作物被洗劫的命運。「只好跟自己說,我跟野豬也是居民,牠也有權開餐。」Keith 笑說。



Eugenia 種出來的菜,雖不及市場賣的粗壯肥美,但是菜味甚濃,大概就是用礦物 質豐富的山水灌溉,也不作量產,與環境共存的回報。



住在荔枝窩,絕對是簡樸清心的操練。沒有寬頻上網,也沒有電視,平淡但豐富。手造麵包、煮食耕作,閒時彈琴唱歌,事事感受親力親為的滿足。「或者你覺得我們放低了外面的世界,其實我是得到了夢寐以求的生活。」Keith(圖左)說。



Keith 把吃剩的飯菜餵狗。每逢早晚,十多條村狗便圍在他家門前「開餐」。「在農村,不會有剩食這回事。我們吃,狗兒也吃,甚至野豬也吃,田地也吃。」


當一次現代的大禹


「今天你們見到的田,當日我們來到的時候,都是不存在的,是一堆叢林。」Keith 和 Eugenia 是第一批遷入荔枝窩村居住,全身投入務農生活的人。「最初搬入來的初夏,有一次『黃雨』,大水一直從山上湧下來,一直水浸到村門前的廣場,非常誇張!」這一場洪水,啓發了港大嘉道理研究所項目經理、在荔枝窩統籌復育工作的戚曉麗(Katie),在開田之前,要做一次認真的水文研究。


「農務敗落,稻田變了森林,水道不暢,就無法應付洪水。」Katie 說。「近年夏天的黃紅黑雨頻率高了,每年加起來不下 10 次。如果一次黃雨便浸成這樣,要復耕是不可能的。控制不到的水,是生活的一大問題。」


Katie 一方面請來地理學者,研究天氣對荔枝窩水文的影響,二來更需要有實戰經驗的資深農夫,在叢林中辨認昔日村民留下的水利設施,盡量挖掘出前人的智慧,重建一個能在雨季舒緩氾濫之餘,又可以保證灌溉水量的水文系統。「這個時候,我們好需要參考幾位從英國回流的老村民的記憶,指出哪裏有什麼設施、哪裏是引水道的方向,確定大約位置,我們再用人手『雞頭』(挖掘機)挖掘。」


他們花了一年時間,重新開墾了村旁一片十幾斗的農地(約8,000多平方米)耕作,翌年再擴展一倍至村口廣場。今天放眼看去,雖然跟昔日的梯田規模相比,不能一概而論,但已叫人驚嘆大家的毅力。務農,本就需要大量的勞動力,在今日少子化、機械化的社會,本就不是發展的潮流;吳祖南等人卻深信,復育這地,蘊藏了給香港人更多學習的機會。


順勢順治的生活


「我們的目標,是讓人來到荔枝窩,不只是走馬看花,而是認識自然,」他形容發展面前這片綠油油的風水地,是他的 dream project,現時已經向賽馬會取得資助,復修部分村屋,發展成客家文化體驗村,可搞工作坊,可以務農,可以留宿體驗。他的目標倒不是要「食住條水」搵錢,卻是希望一個完整的「水故事」,能夠重新回到香港人的腦袋之中。


「一條香港老村,竟曾持續發展數百年,靠的是什麼?很簡單,就是水、泥土、人的智慧與努力,發展出一個大型的村落與灌溉系統,養活一代又一代的人。但是今日的香港人,生活在完全人工化的城市,已經完全沒了這個視角。」吳祖南坦言,自1970年代當童軍時到訪過荔枝窩後,當年的影像已深印腦海,成為他今天的動力。他很希望,今天的香港人,重新有跟他當年一樣的深刻體會。


「這裏是城市旁邊一個珍貴的天然教室,教城市人重新認識人與大自然融合的小系統。人是大自然的一部分,不能抽離脫節,卻要明白大自然的運作,順應環境的資源,支持另一些天然的資源(農作物),讓大家都可以共存。這就是祖先常說的順勢順治。」



除了向外買水,我們自己又可如何「撲水」? (photo / 桀)



 




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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