Breakazine 065 離留誌

「喂，我下個月走喇。睇吓幾時食餐飯……」這一年，我們最不想聽到的說話，大概總會有這麼一句。

 

香港不是沒有經歷移民潮，但走得像流亡般突然，除了日治戰亂那麼特殊的時期，印象中倒是沒有。說像流亡會不會太誇張？也許是，但事實是這些離別，很多並不在許多人的短期人生規劃之內。我們是那麼精打細算的一羣，但很多人在兩年前、一年前、甚至是半年前，都不曾想像自己會忽然之間放棄奮鬥了幾十年得來的人事物，奔向萬里之外由零開始。有估計說移民的人數有機會達數十萬人，猶如整整一個新市鎮的人口忽然消失，有些人連道別也沒有，歡送也沒有，雙腳一離地，可能此生已再沒有機會再見。

 

可以想像，無論是離開或是留下，我們都陷入了大量的未知與不確定（unknown and uncertainty）之中，這才是「最大鑊」的地方。從社會環境、全球疫情、到全球的政治緊張，我們不情願地成為其中一個最尖銳的衝突點。或是留在原地不斷輪迴，或是衝了出去卻未知後事，滯留在一種「張就住先」、「再看看情況」、「等機會再做決定」的不斷loading狀態，不止人心困累，在缺乏立足點的懸置之下講安身立命，似乎有點荒謬，也叫人焦躁不安。

 

所以我們不想單單判斷走或不走的決定本身是否合理，又或談論什麼策略與戰線的問題，而是探索如何面對這種懸置的人生。如果我們確認流離的不確定性正在上升，我們還能以買一層大半世也供不完的樓、為它做一世耗損人生的超時工作，來給自己作為安全穩妥的靠山嗎？坦白說，我想不通。

 

在這個意義之下，或者關於「離散者」的思考，是我們一個新的參考點。

 

離散者—不情願地滯留於家園以外的人、因為各種人身安全威脅而離開家國的難民，仍然等待收留的尋求庇護者，他們孑然一身，無家可歸，甚至跟至親離別，分隔異地，他們彷彿是被這個世界排除在外（excluded）的人。他們的無奈，昔日於我們是無感，但今天會否多了一點明白？以往坊間常有「假難民」之說來形容非我族類的免遣返聲請者，當今天我們也有不少人匆忙流散到彼邦，我們會否期望受到一樣的對待？難民在極大的限制中，活出什麼跟我們不一樣的生活態度？

 

因着這分好奇，這次我們有一半的篇幅，是在對寫香港人跟不同的離散者。我們絕不覺得香港人可跟他們相提並論，因為我們畢竟太過privileged，走之前一晚或許還可以鋸牛排吃壽司。但是從內心的掙扎出發，我們卻窺見那種共有的恐懼、離愁和等候的無奈。正如有受訪者提到「我只懂得知識，但他們懂得生存。」今天，活在這種窘境中的難民和尋求庇護者，香港仍有13,000多人，而香港人對他們的遭遇一向無感。或許，我們從此不會再用同情的身位去俯視他們，而是視彼此也是大時代中的命運共同體。

 

非常感謝Justice Centre Hong Kong的協助，讓我們接觸到不少難民朋友。他們身分敏感，面對人身安全的危險，未能以真面目示人，但他們的分享卻是坦誠又殘酷。在感受香港人離散情緒的同時，他們的故事卻又令人明白，留下來仍有值得關心的人與事。

 

無論身處何方，希望大家仍然可以抓住彼此，互相支持，在浮城中找到盼望。

 

阿彼
2021年6月10日
寫於充滿各種周年回憶的香港夏天
 

香港離散史
新香港下的離別故事 / 2

 

序：活在未知的大時代 / 4

 

Part A 離不開的情感
世界，一直在「移」動 / 12
來了，回不去 / 16
去了，回不來 / 20
當去與留都是「無家者」 / 24

 

Part B 身分混沌中
無人明白的距離 / 28
無法彌補的身分 / 30
移民的身分轉換與適應 / 32
訪周保松：一個人的移民史—下集 / 34

 

Part C 懸置的未來
跌入黑洞的人生 / 40
無止境等候 / 42
無了期積極 / 44
無定向漂流 / 46
訪伍鳳嫦：難民生活哲學 / 48

 

Part D 離留之間
當我離不開…… / 54
若別人走了…… / 56
即使日子不再如常 / 58
訪馬傑偉：安頓在離留之前 / 60

 

Part E See you down the road
Sttail：擇「目」而棲 / 66
吳芷寧：何妨主動投身未知 / 68
Nomadbama：帶住阿仔去遊牧 / 70

流離之書 / 72
註釋 / 73